www.chinarushang.cn 中國儒商 作者:光明日報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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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 1947年中央大學吳有訓教授親筆填寫的一組成績單,分別是“普通物理學”學期考試評分成績單、補考成績單、學生成績呈報函。(圖片由作者提供)
國立中央大學是南京大學的前身。1928年,江蘇大學更名為國立中央大學,并在此基礎上得到長足發展。民國時期,中央大學與北京大學齊名,并稱中國最高學府,有“南有中大,北有北大”之名。中央大學得天時地利,可謂名士云集,心胸博大,學風嚴謹,成就者多。而吳有訓教授即典型代表,其他同仁亦大體近之。
享過人之譽者,必有過人之處。此文展示的是1947年中央大學吳有訓教授親筆填寫的一組成績單,包括“普通物理學”學期考試評分成績單、補考成績單、學生成績呈報函。圍繞這三份學生學期考核成績單,再綜合筆者已收藏的一批20世紀20年代至40年代中央大學文理科的評分成績單,擬就民國時期學期考試制度的一些值得借鑒的問題,得出如下三點結論:
其一,民國時期高校普遍注重學期平均分數,并作為學生學期最終考核成績。所謂學期平均分數,即期末考試分數與平時成績之和。根據《大學規程》第十五條規定,平時考試由各系教員隨時舉行,每學期至少舉行一次。平時考試成績須與聽講筆記、讀書札記及練習實驗實習等成績分別合并核計,作為平時成績。如果任課教員填寫評分成績單,缺學期平均分數,又未在備注欄說明原因,校注冊組則以無成績論處,且以后不再補正。可見,那時高?己藢W生的成績,并不只是以期末考試分數多少,就能一錘定音,而是要結合學生的平時成績,綜合考量。
其二,判分十分嚴格,學生成績六七十分者居多。根據《大學學則》的規定,學程考試成績按百分制計算,60分為及格。不及格的學生,成績在40分以上者,得補考一次;不滿40分,不得補考。補考在第二學期開學后一星期內舉行,補考分數,不得打滿分,一般按九成計算。我翻閱了一批中央大學文理科成績單,無論是文科還是理工科學生的考核成績,看不出教員在判分上有任何“人情分”。評分的總體情況,90分以上者罕見,60分以下(不及格)者也是少數,60分至70分者居多。如,1940年中央大學中文系汪東教授開設“專家詞”課程,參加學期考試有17名學生,最高成績75分,有4名學生成績不及格,均為50分,不及格率占四分之一。中大理工科判分,不像文科有靈活的余地,故更嚴。如,1947年,物理系教授吳有訓開設的“普通物理學”課,30名學生學期平均分數,95分1名,80分以上2名,70分以上5名,60分以上9名,36分至58分12名,不及格率超過三分之一。隨后,不及格的學生參加補考8人,其中70分以上3人,60分以上4人,最差的24分(見圖、)。
更令我感嘆的是,名師計算分數的精確度甚至可達到小數點后的一二位數。如,1940年中央大學醫學院教授童第周開設的“組織學及胚胎學”課程,15名學生的學期平均分數,最高分只有2名,分別為82.5分和82分;其他學生均為60-70分,分別為79.3分、79分、73.3分、73分、72.8分、70.8分、68.6分、68.2分、67.6分、65.3分、64.3分、61分、60.5分。計算分數計算到小數點后,已十分嚴格,而在點數上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,如此嚴謹,令人感慨系之,肅然起敬。
其三,民國時期的高校,尤其是名校,大師堅持開設基礎課,已形成一種傳統。在20世紀上半葉,北大、清華、南開、中央大學、交大等名校,一直保持名師承擔基礎課教學的優良傳統。據中國科學院院士鄒承魯研究員回顧在西南聯大化學系學習期間,給他印象最深的是大師上基礎課。他說:“西南聯大的傳統就是:越是普通的課,越是高級老師教。系主任(楊石先)就教普通化學。我上普通物理,是吳有訓教;微積分是楊武之教,他是楊振宇的父親。反正越是普通的課,越是名教授教。”在這里,鄒先生提到的兩位大師—楊石先和吳有訓,皆為各自學科領域的翹楚。
楊石先教授是我國著名化學家、教育家、中國農藥化學和有機磷化學研究的開拓者。1955年中科院首批學部委員(院士)。1950年代出任南開大學校長。楊石先教授在西南聯大擔任化學系主任,并在1941年至1943年兼任教務長,校系日常工作繁重,占去他相當多的時間和精力,但楊教授仍親自為本系一年級學生講授普通化學課。講課認真,對學生要求也十分嚴格,上課點名,進入課堂遲到10分鐘,即作曠課論。
吳有訓教授是我國物理學主要奠基人,著名物理學家、教育家。1948年首屆中央研究院院士,1955年中科院首批學部委員(院士)。他從清華大學擔任物理系教授到西南聯大擔任理學院院長;從1945年出任中央大學校長到新中國成立后出任交通大學校長,一直保持講授物理學基礎課的習慣。他在中山大學擔任校長期間,講授物理學基礎課,在教學的每個環節上,都十分認真、一絲不茍。如,1947年9月29日,在吳校長出席在墨西哥召開的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會議的前夕,為補報學生童清華普通物理平均68分成績,致函中央大學注冊組(見圖)。當我了解到吳校長即將代表中國出席國際會議前夕親筆書寫此函時,頃刻間有一種被震撼的感覺。本來,向校注冊組補報一名學生的成績,應是講課老師分內之事,不足為奇。問題在于,校務忙,又面臨即將出國有諸多準備工作要做的情形下,請系里教務部門代勞,應是件可以通融且輕而易舉之事。然而,校長卻堅持事必躬親。這就是大師治學風格的真實寫照。
人們可能會提問:高校名師在各專業領域為何念茲在茲,熱衷于基礎課?答案很簡單,因為大師深知打基礎對培育學生成為杰出人才的重要意義。以抗戰期間西南聯大理學院為例,該院共設算學、物理學、化學、生物學、地質地理學五系,從1938年至1946年九年期間,畢業生共673人,有80人成為中國科學院院士(學部委員),其中楊振寧和李政道是外籍院士、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。有12人成為中國工程院院士(其中鄭哲敏、朱光亞為雙院士)。聯大理學院有90名畢業生成為中國科學院和中國工程院院士,這意味著每7到8位畢業生中,就產生一名院士。這個比例,表明了一個淺顯的道理:培養英才如同構筑大廈,基礎深厚,就能筑成堅固的大廈和培育出剛毅堅卓的知識精英。